深秋的暮色如浸水的墨,在青石村的田埂上缓缓洇开，潘桂芬踩着碎光往家走，竹篮里的野菜还沾着露水的凉，她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，丈夫早逝，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守着三亩薄田，日子清苦，灶台里却总能煨出暖意，那天雨下得急，村口老槐树下蜷着个人影，浑身是血，怀里死死护着个破旧包袱，潘桂芬心一软，背回了家——这人叫周伟，自称南边来的商人，遭了山匪抢劫，腿上伤深可见骨。
她翻出丈夫留下的旧衣裳给他换,把攒了半年的鸡蛋煮了汤，夜里点着油灯挑脚上的碎木刺，周伟起初总说“大娘恩情没齿难忘”，眼里的感激像淬了蜜，潘桂芬只当是好人有好报，甚至把炕头暖和的位置让给他睡，孩子们偷偷问：“娘，他是好人吗？”她摸着孩子的头笑：“人心都是肉长的，你对人家好，人家能差到哪儿去？”
可人心终究不是铁打的,半个月后，周伟能下地了，眼神却渐渐变了，他开始打听村里的田契，说“大娘这地位置好，租给大商户日子能好起来”，潘桂芬信了，拿出仅有的三百块积蓄让他“去城里托人找门路”，他揣钱出门时，阳光照在脸上，潘桂芬恍惚觉得，他又变回了那个“落难的好人”。
直到张婶慌慌张张跑来：“桂芬，不好了！周伟和镇上的王瘸子在一起，王瘸子是专骗地皮的骗子！”潘桂芬心猛地一沉，扔下锄头往镇上跑，在土地局门口，她看见周伟正签着字，红手印按在纸上——那是丈夫临终前攥着的土地证，三亩地，是孩子们唯一的根。“你骗我！”她冲上去抓他衣领，周伟却甩开，脸上再无温存，只有冷冰冰的嫌弃：“老女人，救你是可怜你，还真当自己是大恩人了？这三亩地抵得上你救我的恩情，便宜你了！”壮汉推她一把，她跌坐在地上，看着周伟揣着土地证扬长而去，怀里还抱着她绣的梅花棉袄——那梅花歪歪扭扭，像她碎了一地的心。
雨又下了,比那天更冷，潘桂芬坐在泥地里，怀里搂着孩子们新做的布鞋（准备赶集换盐的），突然笑了，眼泪流出来：“好啊，周伟，你让我家破人亡，我就让你尝尝被人骗光光是什么滋味！”
她没哭也没闹,第二天一早，挨家挨户敲门：老猎户说周伟在镇上欠了高利贷，卖豆腐的李婶看见他和野女人勾搭，放牛小子说偷卖了家里的鸡，潘桂芬把这些“证据”串起来，找上镇上说书先生，先生最恨忘恩负义的人，当天就把周伟的故事编成段子，在茶馆里讲得绘声绘色：“有个商人，被农妇救了，转头就骗地骗钱……”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周伟成了过街老鼠，连赌场都不收他账。
那天他醉醺醺回村,却发现家门口围满人，潘桂芬站在中间，攥着土地证，身后是举着锄头的乡亲：“周伟，要么还地，要么永远别离开青石村！”他终于慌了，跪地求饶，潘桂芬把土地证拍在他脸上，声音不大，却像惊雷：“你当初骗我时，怎么没想过今天？”
夕阳落山时,周伟灰溜溜离开，什么都没带，潘桂芬站在田埂上，看着三亩地在晚霞里泛金光，孩子们抱着她的腿问：“娘，我们回家吧？”她摸着孩子的头笑了，这一次，眼里有泪，更有光，青石村的秋风又暖了，吹散了“蛇”的传说，而潘桂芬的故事，成了村里最解气的一段话：善良不该被践踏，恩将仇报的人，终究会自食恶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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